当时已惘然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倾泻而下。 我和薇站在音像店里,正精心地挑选着我们喜欢的CD。我听到门外来来往往的人的诅咒。这场雨,似乎来得没有一点征兆。让那些没有任何防备的人无法接受。他们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 我和薇将选好的CD递给老板。一个三十多岁略显胖态的男子。 “一共是一百七十块。小姐,你好像很喜欢赵传?”他递CD给我时,随口问道。 “是的,很喜欢。”我轻声回答。 薇笑了。薇是我的一个同事。和我同龄。 她选了王菲的《笑忘书》。 我和她在音像店门口告别。 天微暗了,夜色弥漫在这个喧嚣的城市的周围。 雨依旧很大,并且长久地下着。路上湿漉漉的,泛着白色的光,还有些滑。 我从包里拿出伞,一把白色的天堂伞。 这是林晨送给我的。 我有许多网上的朋友,大多数是从未谋面的。 林晨自然不是。 说他是我的网友,也许不够全面。他是我现实中的朋友。只是我们彼此认识的介质是网络。 刚开始和林晨聊天的时候,我并不怎么注意他。但有一次,我在BBS里贴了篇《安妮未必是宝贝》的帖子,他的回复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说:“伊存,你的个性太强烈了,你知道吗?你的很多观点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我一听就气了。自这篇帖子贴过以后,赞成我观点的人少得可怜,大约都中了安妮的毒了,我愤愤地想。 这个家伙就会落井下石。 他笑嘻嘻地说:“伊存小姐息怒,且听在下慢慢解释。” 第二天,他就在BBS公开拍我的砖,将我的论点一一驳倒。仔细一看,的确有几分道理。我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只好跟他说:“你中毒太深,无药可救!” 他振振有词:“你不是专反安妮的吗?拿出理论来呀,救救我们这些被毒害的青少年啊,那不是你的一大功劳了,救世主?” 我气得差点吐血,对他扔了句:“你自救吧,我没空理你!” 哪知道他嘻皮笑脸地说:“姑娘此言差矣,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我拿他没办法,上网的那台破机子又不时地断线,常常是好不容易想好的一句驳斥他的一句话因断线而使我半途而废。我决定不再“机战”,战争马上升级,迅速进入“电话舌战”状况。 他很聪明,口龄伶俐。我知道自己渐渐会敌不过他,便找了几本安妮的书日夜找碴。想想我也绝非等闲之辈,在电话里我们常常是争得面红耳赤,不相上下。最后我的手机费暴涨。 那天交完手机费出来,我就想着该怎么结束这让我“神财两失”的争论。正在这时,他打电话过来说,伊存,我这个月电话费是往常的三倍,这个你得负主要责任!真是好笑,恶人还先告状呢!我们又开始争论起来。 他终于忍不住,跟我说:“伊存,我男子汉大丈夫不跟小女孩一般见识,我们要勇于承担责任。” “如何承担呢?”我真觉得好笑。 “这样好了,我跟你打赌,如果整件事是我的错,那么我当面跟你道歉;反之,那你得当面向我道歉!”他笑着说。 我一下子怔住,然后为他的幽默折服。 争论半天乃至一个月的结果,就是我们要彼此见面。 见面的时候,我们的锐气都收敛了些,他长得很帅气,而且很聪明。我一向都喜欢聪明的人。他也跟我说:我一直还以为你是个泼辣女孩,见面才知道我遇上了淑女!我笑笑说:一人两面,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啊?呵呵。他拍了我一下:看到你,许多问题我都不想懂了。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一见钟情。 我和林晨彼此喜欢,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再像网络上一样不停争吵。 在现实中,他是个很细心的男子。 我在长沙,而他在广州,可我们每星期至少都会见一次面。 于是我们开始了第一次正式的约会。那天我们一起去岳麓山游玩。 下山的时候,晴朗的天空忽然风雨交加。 跟今天的风急雨骤似乎没什么分别。 他脱下外套,盖在我瘦削的肩上。 他嘱咐我在原地等他,然后急急地跑下去,一眨眼的时间,他的手上多了把伞。 “下雨了,店门口那老伯趁火打劫,这么一把破伞哪值30元!”他一脸雨水地朝我笑。 我撑开伞笑他:“急什么,人家只是劫财又不是劫色!” 林晨轻轻吻了一下我湿了的头发,“劫色?那只有你才能……” 我笑起来,开始拧他的胳膊,却一不留神被他紧紧抓到怀里,我们撑伞相拥着下山。 到我家门口,他执意要将这把伞送给我:“存,如果再有风雨,希望我们能共伞度过!” 我接过伞取笑他:“哦,还没想到你这么酸!呵呵,这是伪劣产品吧,还是天堂伞呢!” 林晨亲了亲我的额头,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傻丫头,这伞是我们同伞共济的见证啊,留着吧,或许伞有伪劣产品,但我的心却是十二分真挚的!不管怎样,我都希望我可以带给你天堂般的幸福生活,就像这伞的名字一样!” 天堂般的幸福生活?这本是一句很好的话,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听了却打了个寒噤。 回到房间,脱了鞋,光着脚坐在沙发上。开始整理CD架上杂乱无章的CD。 将今天新买的CD放进CD机里。 薇打电话过来,伊存,我在听王菲的《笑忘书》,她独特的声线唱腔,林夕绝美的歌词,简直无可挑剔。 ……有一个人保护,就不用自我保护 ……有一点满足,就准备如何结束 ……有一点领悟,就可以往后回头 …… 我说,是的,我也很喜欢,下次借给我听。 然后挂上了电话。 开始播放赵传的CD。 第一首是《那个傻瓜爱过你》 有一只鸟孤单的在天上 今天天气不怎样 想飞也飞不出那个网 他仍努力地摆动翅膀 …… 电话又响了。 是林晨。 “存,在做什么呢?”他的声音永远是那么有磁性。 我调大了音量,将电话移在音响边上,“在听歌啊,一起听吧!” “是赵传的新歌吧,《那个傻瓜爱过你》!”听完后他温柔地说。 “你怎么知道?这是他才出的新碟呀!”我有些惊异。 “呵呵,忘了告诉你,我昨天和朋友一起听了赵传的广州演唱会,太棒了!”他欣喜地告诉我。 “是吗?那……”我焦急地问。 他马上接过去一字一顿说:“那……有没有得到他的签名照?” 被他猜中我的心事,真没面子:“呵呵,知伊存者,林晨也!” “当然有啊,要不要我寄给你?存存?”他颇为骄傲地说。 “你带给我就好了,就这个周日吧!”我说。 “不,你那么喜欢,我还是用EMS吧!” 我快乐地笑起来,为这个善解人意的男子。 “存,听到你的笑声,我感觉自己真的很幸福!”他轻轻地说。 我柔声说:“呵呵,那是你给的幸福呀!” 我望着窗外隐约闪烁的霓虹,室内有温暖的灯光。远方有一个我喜欢着的人在牵挂着我,我感觉自己很幸福。 “存,我又想跟你打赌了!就赌赵传的这盒CD。” “晨,你都快成赌鬼了,上次你一赌,我们就见面了。”我欣然问。 “生命本来就是一场赌博,我们每个人都是赌徒,我希望我可以赢!”他认真地说。 “好自私啊,你赢了我就会输,呵呵,赌什么呢?”我问。 “猜歌名吧,我来猜,猜中我赢,没猜中你赢!”他大大咧咧地说。 “赌注呢?”我很好奇。 “如果我赢了,你就嫁我,如果我输了,我就娶你!”他很认真地大声说。 “噢,”我笑得半死,“这是什么赌法,明明是我吃亏了!” “那可不一定,我输了只能娶你,我一样吃亏,持平了!”他哈哈大笑。 我连忙说:“不行不行,怎么可以拿我一生的幸福作赌注呢?” “可刚刚你不是说,你的幸福是我给的吗?”他嘻皮笑脸地说。 我无言以对,他的确很聪明。 “那就当林晨是在向伊存求婚好了!”他征求我的意见。 我实在觉得好笑:“哪有你这样子求婚的?” “我林晨向天发誓,保证给伊存小姐天堂般的幸福生活!”他在电话的那一端信誓旦旦。 “我从不相信承诺,承诺只是因为没把握。”我辩道。 “我一生也就只许这一个承诺,好了,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要开始猜歌名了!” “好吧,给你一次机会,猜对了送赵传的CD给你作纪念!!”我笑道。 “不急,作信物就可以了,呵呵。刚刚放完的是《特别的想念》。”他很有信心。 “放完的不能算,得看下一首。”得知他猜对了,我开始耍赖。 下一首曲子舒缓的节奏开始了。 “我只给你三秒钟的时间。”我对他说,然后迅速开始数数“一……二……” “慢!是《心爱的不要说再见》”他又猜对了?! “便宜你了,我得送新买的CD给你!呵呵。”我说。 “不送也行,嫁我就可以了!哈哈。”他显然很高兴。 “早知道就该放首很生疏的歌给你听。”我装作不高兴的样子。 他唉了口气:“可惜了,不过只要是赵传的歌,我都会听出来。” “真的?你对赵传那么了解?”我问他。 “当然啦,因为我喜欢的女孩子很喜欢赵传的歌!”他温柔地说。 “是吗?”我瞬间被感动得一塌胡涂。 “乖,存存,记得查收EMS,对了,我刚刚的要求记得考虑清楚,还有,上网不要上得太晚,注意休息!”他对我说。 “嗯,你的问题我会考虑的,只不过会很久,呵呵。BYE——” 他迅速地打断我的话,“心爱的,不要说再见!” 我们轻轻地笑了,同时挂上了电话。 我感到眼里有泪涌出,感动和幸福的泪水。 我没有告诉他,其实跟他见面以后我就很少上网了。 音响里传出赵传的歌声: 心爱的啊 不要说再见 别管我的难过…… 心爱的啊 不要说再见 别怕我孤枕难眠…… 非常炎热的夏天。 中午休息的间歇,我去邮局给远在广州的晨寄EMS。 赵传的CD——《那个傻瓜爱过你》。 我脑海里一直想象着他收到我的CD时惊喜的表情,我发现我在想着他的时候整个身心都是快乐的,有时候幸福地会很想大笑。 寄完EMS后,回到办公室,趴在桌上午休。 他居然来了。捧着大束的玫瑰。 “存,好想你。”他温柔地呼唤我,“EMS太慢,所以我亲自送过来了。” 他递给我玫瑰,还有赵传的签名照。 我高兴地跳起来,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太谢谢了!” 他抱着我在并不大的办公室里转了一个圈圈。 “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他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盒子。 他打开那个盒子,我立即被一种光茫刺得晕眩。我好不容易才看清,那是一枚钻戒。 他开始跪下去,给我戴上戒指,我怔在那里。 “嫁给我好吗,存?”他深情地低唤。 我一脸感动地望着他。 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傻丫头,你还要考虑多久?考虑好了我就站起来!” 我扶起他,幸福地笑了。 我是被打电话吵醒的。 梦里的情景犹在,我不禁有些脸热,晨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动。 手机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不过是晨那个城市的。 “您好,请问是伊存小姐吗?”电话那头很吵,有一个男子模糊不清的声音问我。 “我是,您哪位?”我口齿不清地问。 “我是广州市××交警队李队长,您的朋友林晨出事了!”他大声地说。 “什么?”我猛地清醒,迅速问道:“你说什么?请说清楚点!” “伊小姐,是这样,很抱歉,您的朋友林晨在XX路发生车祸,不幸身亡,我们从他的口袋里找到他寄给您EMS的存单,我们在存单上发现了您的电话,他身上除了手机、钱包和身份证,没有其他任何物品,我们就只联系到了您。”他一字一顿地跟我说。 “不可能的,你一定弄错了!”我歇斯底里地喊,办公室里陆陆续续来的同事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我。 而我已经泪流满面。 怎么可能?林晨?昨天不还是好好的吗?他怎么可能出事呢?我想我大概又在做梦了,一定是的。我一直在做梦,不是吗?刚刚我不是还梦到林晨了吗?我些都只是梦,梦醒了,林晨就会回到我身边的。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手机被我丢在桌子上。 隐隐约约中,传来薇的喊声:“伊存,你怎么了?”她从桌上把我的手机拿过去,不停地轻声地嘀咕着什么。 可是我无法再入梦境。 我自己也分不清是否真的在做梦。 泪顺着我的脸颊汹涌地流下来。 我趴在桌上,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然后,我听到闹钟的声音,北京时间十四点整了。 该上班了。 我泪眼朦胧地睁开眼,甩了甩头,热泪依旧在不停地流。 我终于清醒过来。 薇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张纸条:“存,别太难过了,这是交警队长叙述的有关他的一些情况,你快去吧,我替你请假。” 我一路上泪如雨下。 泪水是冰凉的。不再是热泪。 天上开始飘起细雨。 我撑开林晨送给我的那把白色的天堂伞。 想起昨天在音像店里的雨遇。 我想:我终于也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形下接受了一次惨重的打击。 林晨离我而去,怎么可以这样?没有一点征兆? 四小时后终于抵达广州,广州下了很大的雨。 按着纸条上的地址,我终于找到了那家医院。 之后,我看到了晨。旁边有三三两两的人站在那里。 他静静躺在那里,被一块白棉布遮着。 我怔在那里,不愿意走过去。我宁愿相信晨只是在那睡午觉。他大概太累了,所以想休息。仅此而已。 我的心里突然一片寂静。 一个穿制服的男子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你就是伊小姐吧,我们很抱歉,别太难过了”。 我控制了许久的泪水又汹涌而来,我跑过去揭开盖在晨身上的白布,那是一张我所熟悉的,但已经变形了的脸。 我哭着喊:“林晨,你怎么可以这么言而无信?你还未实现你的诺言啊!我刚刚才答应你,我愿意嫁给你,你醒过来啊,晨!” 然后,我就把头埋在那里,让泪水在我的脸上肆意泛滥。 我自己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有人拉起了我。 是那个穿制服的男子。 “这是他身上的东西。这张是EMS存单,请节哀,伊小姐。”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手机、身份证和钱包,已是泣不成声。 “谢谢了,您就是李队长吗?我想知道事发经过。” 我看着那张EMS存单,是五个小时前他从广州市××邮局发出的。那上面有我所熟悉的字迹。 他离开我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来得及知道。 李队长说:“伊小姐,据路人介绍,林先生是从邮局出来横过马路时误入车行道被两辆车夹击撞伤的,就事故来说,他自己应该负全部责任。对了,您通知了他的家人和亲人吗?” 我摇摇头。 “我们没有办法找到他的家人,他的手机关机了,开机密码我们也无以得知。伊小姐,您能帮忙吗?” 我打开他的手机,他告诉过我,他的开机密码的个很简单的四位数。是一个人的生日。 0607。他的生日。密码错误! 直觉告诉我应该输入我的生日,1021。 手机开了,我们开始查询他的电话簿。 李队长迅速地通知到了林晨的家人。 我只是在那里守了他一整夜。 第二天,他的父亲母亲朋友都来了。 我默默地离开了。 我没有去参加晨的丧礼。 我想起在办公室的那个中午,我们已经告别过了。 虽然我当时并不知道。 回来后,我收到晨的EMS。 是一张赵传的签名照。 跟那天中午梦到的一模一样。 只是在照片的背面,有晨熟悉的字迹。 “傻瓜林晨爱过伊存” 我潸然泪下。 泪水,就那么轻易地在我的眼眶中决堤了。 长沙也下起了大雨。 在上班去的路上,我走在雨中,任雨淋湿我的头发。 我撑起了我们的白色天堂伞。我只是拿着撑开的伞,并不想用它来遮风挡雨。 我想接受雨的洗礼。 如果真有天堂,那这雨,也是从天堂里下到地上来的。那雨中,也一定有晨的气息。 晨,我们是如此地接近。 我喃喃自语:晨,你是在天堂吗?你幸福吗? 我想对晨说:晨,你能看到我吗?我会每天都带着这把伞,不管晴天雨天,你只要在天上看到这把伞,就应该知道我在想你。你在天堂,一定要幸福。 我仰望天空,可是除了灰蒙蒙的雨,我什么也看不到,晨,你离开我三天了,我再也没有梦到过你。 晨,你知道吗?我也决定了,以后,不再用EMS寄邮件给任何人。 五天后,我收到我寄给晨的EMS。 是被邮局退回的。 退回原因是“此人已迁移,或地址有误。” 泪水又一次淹没了我。 我拆开EMS,将赵传的CD放进播放器里。 是那么动听的曲子。 不会累,不会闭上眼,黎明的天边有星星一点 还有思念,一年一年,你没出现,我就看不见时间蔓延 再一天,下过雨后的天,分手之后,就是从前一切 曾经拥抱的眷恋,只剩下泪的弧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