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小蓝

　　小屋里炙热的空气让伊蓝想起若干年前贺然带她去吃烧烤的场景。初恋的时光，多半是甜蜜而温馨的。她下意识地用双手向后拢了拢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仿佛稍不留神，它们就会被灼热的空气点燃似的。额前的汗珠如泉水般细细长流着，她只好退到床沿，那是整个小屋中最背阳的地方。
　　她蜷缩在那张窄窄的小床上。一床陈旧的草席隔开了暖烘烘的空气与洗得发白的床单。她拧开了床头的风扇，没有一丝凉风。她这才想起前天晚上贺然暴怒把它踢出去后，它已经报废了。次日清晨她找来螺丝刀修理了很久，扇叶仍纹丝不动。她不愿意丢弃它——那是贺然为这间小屋添置的第一件物品。
　　她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睡梦中她仿佛闻到了烤牛肉串的味道，慌忙从床上爬起来。
　　贺然，你回来了?你终于肯回来了?
　　她惊喜地亲吻他，他的嘴唇边还留有烤牛肉串的香味。她用双手死死地环住他的脖子，像是怕他从身边逃开。
　　他厌恶地推开她，厉声问，我的画呢?你又把我的画弄到哪里去了?
　　贺然。贺然。不要离开我。她惊慌失措地抓住他的衣角，苦苦哀求。
　　伊蓝摔倒在床边的时候才醒过来。还好只是一场梦。可是有一种清晰的痛楚直袭心胸。她不断地问自己，她的贺然，还会回来吗?
　　那一瓶颜料就是她摔倒时打碎的。红红的液体像血液般在地上静静流淌，片刻便汇成了一条细细的支流。她站起来，才发觉自己的小腿亦成了红色液体的源头。一个碎玻璃片在洁白的皮肤上划出了一道细长的伤口。
　　伊蓝就是在这时候看到站在门口的贺然的。
　　他依然忧郁、落寞，不复昔日的气宇轩昂。
　　你们都进去，帮我弄好。贺然命令道。
　　两上身着工作服的男人鱼贯而入。
　　贺然，你要干什么?伊蓝不解地问。
　　先生，空调就装在这间小屋里吗?
　　罗嗦什么?难道还有另外一间吗?贺然冷冷道。
　　贺然，你哪里来的钱?我们不是连生活费也没有了吗?伊蓝心急火燎的样子。
　　怕什么，如果我的画获了奖，还一千多块钱绝对不是问题。
　　伊蓝固执地把自己的小腿掩藏在后面，可暗红色的血液仍不住地往外淌。
　　小蓝，你受伤了?
　　没有。
　　让我看看。
　　他心疼地替她擦拭。
　　小蓝，等我的画卖出去了，我们有钱了，我一定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伊蓝用力地点头。工作人员安装好空调，凉爽的空气瞬间便包围了他们。
　　小蓝，我的红色颜料呢，你看到了吗?距离交稿时间只有半小时了。可是那张去参赛的画还没画完。贺然在小屋里翻箱倒柜。
　　你可以另挑一篇，反正你的画都那么好。伊蓝无法想像当他知道那一瓶名贵的颜料被她打碎后，会有怎样的暴风雨来临。
　　地上的是颜料对不对?你把我的颜料弄坏了!他恼怒地大叫。
　　我不是故意的。
　　你根本就是有意的!你自己没有灵感画画就来破坏我的画!我还以为你的腿真的出事了，原来只是为了掩盖颜料……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的脸上。
　　她摸摸在空调房中烧得灼痛的脸，死命地看着怒火中烧的他。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他们相爱七年，难道这就是他给她的回报?
　　他推开门狂奔而去，留下她和他的画。
　　她跪在地上想替他完成那张画——《觞》。
　　一个迷茫的美丽女子的脸部特写，可惜嘴唇上未添任何颜色。
　　她若有所悟，正冥想苦想该如何完成时看到了那把修理过风扇的螺丝刀。
　　轻轻一划，鲜红的血液就如同泉涌。她把它盛在颜料盒里，用画笔轻轻涂抹。
　　那是怎样动人心魄的暗红啊!她微微笑着，顾不得包扎伤口，迅速将画卷好赶往参赛的交稿地。
　　三天后接到大赛组委会打来的电话，贺然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觞》获得了三等奖。一万元的奖金令他欢呼雀跃。他在展览会上看到那张画，女子的嘴唇被涂上了鲜血一样的颜色。他的心没来由地乱跳。
　　一定是小蓝。他必须回去感谢她。他沿途买了她喜欢的烤牛肉串和鲜红的玫瑰。他回想她跟他在一起的辛苦生活，非常自责。
　　那时候，他们是美术系的同学。相恋后遭到她父母的强烈反对，然而她不顾一切和他在一起。既便是过着每日三餐无着落的生活也无怨无悔。他唯一微薄的收入就是画资，可是尚不够支付房租。一日她说她不再喜欢画画，便去附近的便利店里打杂，艰难地维持着两个人的生计，还要为他买名贵的颜料和画纸。
　　他终于打开了小屋的门。房间里的冷气让他打了个寒颤。
　　小蓝。
　　躺在床上的冰冷的小蓝。
　　他抱起她，发现她没有一丝体温。伊蓝乌紫的嘴唇对曾经喜爱的牛肉串已毫无反应。鲜红的玫瑰像鲜血般撒在小屋里。他看到了地上的一滩污血，是顺着她的腿和手腕流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