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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突然从微信中与华丫丫多了些联系。昨天，我看到了她写的文章。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又渐渐清晰起来。 她的名字叫“年华”，初看平常，细想有种淡淡的忧伤——《花好月圆》的歌者眼神空洞地吟唱“时光她永远不停息，把我们年华都带去”，总是叫人莫名伤感。是啊，一转眼，我们就从小顽童变成了大龄青年。
我喜欢叫她“华丫丫”，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在我的老家方言中，“丫丫”就是姑姑的意思。她姓谭，我姓张，按理说不可能是我姑姑。我们成为“姑侄”的原因，说起来十分曲折复杂。
追本溯源，应该从我的爷爷讲起。爷爷的父亲育有四个儿子，个个学业有成，家族甚是兴旺。解放前，除远在复旦大学上学的小儿子外，三兄弟均在慈利工作。我的爷爷从湖南第一师范毕业后，在慈利一中任教导主任，并成为常德一带“督学”。可惜后来因为三兄弟的政治立场和地主身份问题，整个家族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爷爷早逝，奶奶无奈，领着儿女逃往乡村，寻找爷爷早年认的乡间富绅“义父”作为靠山。没料到，形势巨变，奶奶不仅未从该“义父”处得到任何庇护，还照顾了“义父”的小老婆许多年。爷爷的“义父”姓张，据说他的堂妹嫁到了谭家，娶她的正是谭年华的爷爷。由此推断，谭年华的爷爷比我的爷爷高一个辈份。因此，谭年华自然也就成了张姓我这辈人的“丫丫”，与我的碧姑姑、琼姑姑成了姐妹。村里的云霞姐妹、朝弟一律叫她“华丫丫”，我也常常这样唤她，很少叫她名字了。
自我有记忆开始，她就是我们村男女老少喜欢夸赞的对象。
她模样俊俏，一头浓密的乌黑长发似瀑布倾泻，一张美丽的鹅蛋脸如星星发光，一双闪亮的大眼睛像宝石镶嵌，脸颊偶尔泛起的红晕娇艳迷人。
她聪明伶俐，小学时代成绩从来都是全班第一名。即便有一次，她因为烫伤在家休息了几个月，期末考试成绩仍旧甩第二名老远，绝对无愧“学霸”称号。
她号召力强，村里的小伙伴多数都是她的跟屁虫。她去砍柴，村里的小路上当天就会留下许多柴禾拖动的痕迹。她去放牛，某一个弯道里就会传出此起彼伏的“哞哞”声。她去牧羊，隔老远就会看到山上那云朵一般涌动的羊群。
我和她虽然年龄相当，但因为我比她早一年上学，故比她高了一个年级。后来，她所在的班又集体留级，我就比她高了两级。她的弟弟“海叔”正好与我的弟弟同龄，是同班同学。
我们四人经常约好一起上学，小学三年级之前基本是步行，大家可以亲亲热热地牵手走小路，一同到路边摘茶苞、检板栗、寻野草莓、找地枇杷、采野葡萄。之后，我们去了更远的学校上学，于是每人配备了一辆交通工具——自行车。
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窘迫，父母为我们买的都是“二手车”。其实我和华丫丫都非常渴望拥有自己的小巧女式新自行车，无奈现实只能让我们拥有男式二手破自行车。从家里去学校，起先要经过一段“十八弯”式的下坡山路。我弟弟生性勇猛，甚至在刹车系统都不靠谱的情况下一路“飙车”过下坡。而我和华丫丫，毕竟是女孩子，略微谨慎，常常是骑一段、推一段。返程便是一段长长的上坡路，为了少推一段路的车，我们往往拼命踩踏板往上冲，还经常比赛谁冲得最远。
虽然常同行，但落单也不可避免。我最害怕的，是一个叫“田家湾”的地方。那处小路仅一米多宽，呈U字型，一侧是高山，另一侧是“悬崖”，附近没有居民，倒有许多坟墓。每天日照时程短，显得十分清冷阴森。独自上学时，如果我看到山间有人劳作，内心比较放松，骑骑走走倒也不碍事。可遇着四下无人或天色渐晚，我便心中慌乱，只想赶紧骑车离开。越是慌乱，就越容易出问题。有个傍晚，我竟然一下子掉到了路外边的悬崖，万幸并未受伤。这些心事，我从不敢与人说起，也就不知道小伙伴们是否与我有同样的经历。直到昨天，“华丫丫”提起在那段路“飙车”的经历，往事才又历历在目。
除了一起上学，我们还相约在田间草垛捉迷藏，在隧道洞口唱歌牧羊，在柳树荫下聊天洗衣裳。遇着竞技类游戏，我和她往往成为各自团队的“首领”，需要“一较高下”。有一回，不知道正玩着什么游戏，我突然就生气了，任凭她怎么唤我，我都不理不睬。她也急了，跑过来探寻究竟。我仍旧不想理她，为了与她拉开距离，我随手抓起身边的小石子朝她扔过去。没料到，这一扔酿成了大祸，她的鼻子鲜血直流。我吓呆了，意识到自己闯祸后撒腿就跑。她哇哇大哭了一阵，就被家人带回去了。
我为此整整半个月不敢出门。偷偷打听华丫丫的身体状况，听说她康复后我才敢在村子里玩耍。我担心遭到她的冷落和报复，然而，令我觉得意外和愧疚的是，她显然“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和我成了形影不离的玩伴。印象中，隔壁袁家湾的姐姐们欺负我，“华丫丫”还给我帮了不少忙呢。
她进初二的时候，我就去长沙念书了。寒暑假回到家，我们也会聊聊家常。华丫丫的功课紧，后来她又升了高中，我们的联系便渐渐少了。她高考那一年，我已经开始工作了。回家听父母说起她的消息，说是发挥失利。她款款而来，我尚不知如何安慰。她盈盈浅笑道，有这样的成绩她已经很满足了。那样的笑容，令我心安。那一刻，我深信知足常乐是比一味追求成绩更高的人生境界。
后来，华丫丫家建了新房，迁到了“山的那一边”。有时候，我会看着她家的老房子和菜园发一阵子呆，仿佛那些年少无忧的时光又都回来了。记忆中，她家的菜园里总长着身材细长的甜高粱，风轻轻吹，高粱随风摇曳，恰如她探着小脑袋朝窗外张望。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她家竟然愿意为了满足孩子的口福而放弃栽种收成更为丰厚的玉米或其他作物，着实令人羡慕。作为她的小伙伴，我有幸经常尝到这种高粱甜丝丝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记忆里的东西都会被美化的缘故，总感觉它比现在的甘蔗甜得多。
再后来，我家迁到了县城，我便很少回村了。拜年回乡经过，华丫丫家总是客人众多，于是我们也只能匆匆聊几句作罢。
上个月，听说“村村通”工程又有新规划，老家的泥土路要变成水泥路了。张朝拍了许多挖土机施工的照片，华丫丫又特地撰文《来时的路，感恩的心》发表感慨，我忽然意识到，老家的交通条件真的要得到改善了，这也代表着那条泥土路要彻底变成历史了，一直踏着那条路长大的我们，也只能在梦里、在言谈间追寻那些年少记忆了。
现在，我和华丫丫、以及一起成长的小伙伴们，都慢慢走出了那个村子，觅到了另一片天地。可是我相信，不会有人否认，那个村子、那条路、那群人，见证了我们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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