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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座大厦上班的人都知道那个卖豆腐的男人。不过仅仅是知道而已，算不得认识。谁都不清楚他叫什么名字，或住在哪里。早晨上班，便见他将一担白滑细嫩的豆腐脑放在隔电梯入口二十米远的地方，等着人来买。他个头矮小——有时他将扁担立着，人与扁担差不多高。他瘦得只剩皮包骨，两只大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人们背地里都叫他哑巴，因为他们从来没听他说过话，遇到新顾客，他也只会伸出一根手指头示意对方，这豆腐脑一块钱一碗。
他曾经有两个强劲的竞争对手，就是卖稀饭的年轻女人和卖凉面的老妇人。
卖稀饭的年轻女人跟哑巴一样，无论刮风下雨，一年四季都守在这座大厦旁。女人皮肤苍白，五官清秀，逢人便笑。起先她总是推一个包着煤炉的铁皮三轮车，后来为了躲避城管检查，她便弃用了铁皮车，将熬好的稀饭事先盛在了保温瓶里，等到有人来买，再从瓶里一点点地倒出来。稀饭的品种显然比豆腐脑丰富，有白米稀饭、绿豆稀饭和红豆稀饭。来买白米稀饭的人很多，她精心调好了配菜包，里面装着香脆的萝卜干、几粒油炸花生或一小勺酸菜。碰上不爱吃这些菜的顾客，她便将随身携带的糖瓷缸子交给来人，让他们自己掏些白糖。趁这当儿，她会跟顾客聊上几句，譬如“你们上班辛苦吗？”“喜欢吃榨菜还是酸菜呀？”……就算对方不搭理她，她也会独个儿抿着嘴笑。
卖凉面的老妇人只在天气稍热的时候出现。凉面的现场调制工序比较复杂，因此她花了点钱找保安租了张桌子，碰到城管队来了，保安便火速将桌子收进去。她调制的凉面味道正宗，加了醇香的腐乳汁、压碎的花生、新鲜的香菜和一般人叫不上名的其他调料，香味扑鼻而来。从她桌前经过的人，无一不被这香气引得回头，非得排队买了一碗再走。老妇人的生意十分火爆，忙不过来的时候，卖稀饭的年轻女人便来帮忙。俩人有说有笑，倒像是一对母女。
某日，该市电视台报导了一个地下凉面加工厂的丑闻，顿时全城轰动。老妇人的凉面生意一落千丈，年轻女人的稀饭生意稍稍有了起色。时值大米涨价，年轻女人不得不提高了稀饭单价。这下子，买早餐的人纷纷光顾哑巴的豆腐脑摊子去了。那些人说，豆腐脑低热量、低脂肪，喝再多也不发胖，更重要的是，它还可为人体生理活动提供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是绝佳的早餐选择。哑巴憨憨地笑着，小心翼翼地为每个顾客舀上满满的一碗豆腐脑。
稀饭的生意越来越萧条，年轻女人见到有人来，便同他们讲吃豆腐脑的坏处。什么全是水啦，味道清淡啦，吃了不饱肚子啦……奇怪的是，不知是出于对营养的讲究，还是对哑巴的同情，人们听了她的话，反而更爱去买豆腐脑了。
渐渐地，卖稀饭的女人和卖凉面的老妇人都不卖早餐了。她们卖起了盒饭，中午给附近不愿意外出吃饭的人送餐上门。“三足鼎立”的早餐生意争夺局面就此结束。
一天清晨，大楼整修，有块木板从空中掉落，砸在了卖豆腐脑的男人头上，顿时血流如柱。过路者慌忙打120，人们扶起奄奄一息的哑巴，做手势问怎么联系到他的亲人。他居然开口说出了一个电话号码。围观者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替他拨通了电话。十分钟后，两个女人气喘吁吁地赶来，不约而同地抱住了卖豆腐的男人。一人哭着喊：“儿子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另一个大叫：“老公……”人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以前卖凉面的老妇人与卖稀饭的年轻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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